福建日报：双鲤溪

　　小溪穿村而过。溪中有两块巨石，形似鲤鱼，栩栩如生。一条游在水中央，摇头摆尾，溪水从鱼身两侧流过。另一条昂首跃腾，似欲逆流而上。因此，家乡的这条小溪以石鲤为名，叫双鲤溪。小山村亦以石鲤为名，叫双鲤村。

　　小溪从深山峡谷中流出来，谁也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。溪水清澈透亮，清浅处，水底砂粒清晰可见。小鱼儿好像一片片柳叶悬浮在水中，阳光照射，柳叶般的鱼影子就印在水底的砂粒上。稍一眨眼，小鱼儿便瞬息不见。溪石圆滑，掀开石块，常常可以见到几只小虾藏在那里。

　　清晨，小山村在双鲤溪的流淌声中醒来。溪水在晨曦里闪着细碎的粼光，溪边的豆架上攀满卷曲的细蔓，白的紫的小豆花，一小朵一小朵，散在豆架上。还有野蔷薇一朵压一朵开着，水面上落了薄薄一层。早起的农人烧起田火备基肥，缕缕青烟逶逶迤迤地洇开。那仿佛是仙境里才有的淡烟与繁花，溪流、田舍在淡淡的青烟里，有一种悠然的远意。仙境难得，人间亦好。老人荷锄过桥，锄柄上挂着装满了瓜菜的篮子，浣衣的女子在溪边捶洗衣服。到了傍晚，收工的农人下到溪边洗犁刀、洗锄头，然后坐在大青石上抽袋烟。劳累了一天的黑角老牛将整个身子泡在水里，鼻息吹得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。夕阳斜过半山，流水汤汤，岸边老柳树的每一片叶子都被金色的光勾勒出了轮廓。

　　我童年欢乐的记忆是和双鲤溪联系在一起的。村童捞鱼的方法简单，直接用畚箕，看准了鱼，将畚箕快速兜下去，再快速提起来，水从畚箕的细缝漏出，留下来的就是鱼了。溪边的柳树枝条下面，或拐角处的烂草堆里，用畚箕一兜一提，几乎都不会落空。我的表弟技高一筹，可以徒手在石壁缝里抓鱼。他弯下腰，一只手把守住石壁缝口，另一只慢慢伸进去摸寻。石缝里的鱼感受到威胁，便向外逃窜，正撞在把守于石缝口的那只手中！表弟把鱼扔上岸，我雀跃地奔过去，把在地上蹦跳挣扎的鱼捡起来，用灯芯草串起来。野生的鱼不大，最大的也不过是两指宽。回家只要简单收拾，就可以下锅煎炒了。那滋味，简直无法言说!

　　“虚窗熟睡谁惊觉，野碓无人夜自舂。”在我家房子的左下边，还有一座水碓。乡民筑渠引水，使分流的溪水冲向水车木制的巨轮。水车“吱呀、吱呀”日夜不停转着，碓头像一匹忠实的老马，“嘎咚、嘎咚”有节奏地点舂着下面的石臼。我小时候顽皮，为了抓鱼把水渠源头堵上，于是大水车就停了。见碓房里的大人冲出来，我拎着捞鱼的畚箕一溜烟似的逃窜，岁月也一溜烟似的溜走了。如今的老家已经不需要再用水碓，人们也听不到那舂米的声音了。只是我一想到童年的小溪，就会想起水碓，仿佛又听见水碓工作的声音：嘎咚，嘎咚……迎面而来，又渐行渐远!

　　我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了，每次回乡探望父母，总要去小溪边走一走，看看那两条石鲤。或在见龙廊桥上倚栏而坐，沐浴清凉的溪风，聆听溪水跃入鲤塘的轰鸣，回想昔日的小溪和年少的自己。石鲤还是旧模样，而我已是两鬂飞霜。小山村也脱胎换骨了，高大的楼房取代了低矮的木房，狭窄的小路变成了宽敞的道路。双鲤溪的下游早已建起水库，十里平湖，十里山光水色。

　　近日回乡，夜里披衣观月，只见月亮高悬在墨蓝的夜空，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影影绰绰，所有的景物只有明暗，没有色彩，如一幅绝美的水墨画。小山村很安静，连狗也不吠一声。只有夜风清凉，溪声激越，一阵一阵向我涌来。我仿佛泛舟溪上，浪在船头破碎，水流在船两侧漾开。那一刻，我又成了当年的小小少年，从这里的源头出发，一路向前……